冥王星之旅

Say yes to Heaven

救苦救难慈悲皇帝

  苍时认识苍何之后,当天下午就在御花园的假山后面找了个角落给她死掉的弟弟烧纸,她这辈子只烧了一次,苍何这辈子也只落了一次水。当时她的脑子还十分简单,认为苍何必然命不久矣,然而苍何并没有死,没有死以后,死掉的是她的母亲。失去母亲以后苍时首度感到怒不可遏,如之前所说,长公主的脑子被药灌坏了,所以空空如也,她甚至不知道在气什么,于是从她母亲的灵柩后面把刃一揪出来,大声地骂:你们为什么不好好说话?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肯好好说话?


     刃一根本不说话,刃一没几天就死了,彼时她近在咫尺然而仿若远隔天涯的弟弟隔着两重殿门亲笔致信慰问她,苍时一收到信,就冷笑:不知道是跟什么狗拜师学艺了,写了八九十年的字还是这么……刃十一于是从不知名的地方钻出来捂她的嘴,她把刃十一的手狠狠咬了一口,没有出血,晚上遇到刃十一,后背鲜血淋漓,苍时觉得有意思:你把这个给我看,是因为你觉得委屈?刃十一说:殿下研习医术。苍时说:我才不救你。刃十一想了想说:师父以前教我,有的人可以救,有的人不能救,有的人必须救。


      苍时下辈子才明白这个道理,同时明白的还有原来苍何并不是一条狗,如果他真的是,那也不是那种走在路边给点肉糜就会对你亲近无比的狗,你要用你的命去换他的命,同时还要猛烈地恨他,于是苍何感到棋逢对手,对你念念不忘。苍时觉得她弟弟大概是一个心眼很多的傻逼,她舅舅撞了大运捡回来这么一个东西,还好她舅舅也死了,报应轮回,你让一个傻逼做了皇帝的儿子,于是就被一个儿子害死了。苍时还是觉得很好笑,她和苍何夜深人静时在公主府滚来滚去的时候,她想舅舅我下次不会再让你死了,刃十一说得对,有些人是必须救。


     然后苍何和她同时停下动作,她听到了屋顶细微的响动,因为此时她的武学已小有所成,苍何不会武功,停下来是因为他变态的敏感多疑,让他一瞬间察觉到苍时的变化。刃十一一定在那里,刃十一一定是故意的,苍时上辈子没有问他们这些做杀人行当的怎么张口闭口尽是些救人的传承,这辈子就不再有机会问,但苍时忽然察觉了刃十一弑君的勇气,和他的师父如出一辙的坚定。苍何对她窃窃私语,她全都没有听清,她明白了母后之所以会生下她,只有一个缘由,那就是母后对父皇——心软了。


     于是在她死掉了一次,母后死掉了一次,刃一死掉了一次,父皇永远地死掉了以后,她才发现她不可一世的母后当年似乎真的短暂地爱着她的丈夫,而她和她的母后完全不一样,她还不知道要选谁做她的驸马,却真的开始爱她的弟弟。苍何不知道什么东西是爱,她只好把她的爱伪装成恨,日复一日地让苍何以为他们彼此在互相折磨。她的弟弟是一个心里有成百上千个窟窿的傻逼,是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孤儿,他一无所有,所以这一生不论得到任何东西都算不枉此行,根本无所畏惧,但也因此一无所知。


     母后每每对她说:做你想做的事。最后一次苍时反问母后:如果儿臣想做的事是背叛您,您又要如何呢?母后淡淡地看她一眼:那你必须瞒得很好才行。苍时笑了:儿臣不会的。


     苍时当然没有背叛母后,她把母后好好地供起来了。她花了一辈子和王家人亲近,又花了一辈子和平北军互通有无,生生世世地把罗谦留在长公主府,以至于每一世都有传闻她与驸马不睦是为了一个姿容既好神情亦佳的琴师,但这传闻或许也是真的,毕竟琴师只是长得和她的柱国舅舅一模一样而已。罗谦经常梦魇,醒来后对苍时说自己梦见战场,他目眦尽裂地砍下某人的头颅,心中很悲痛。苍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然后抱住他,对他嬉笑:陛下就从来不做噩梦,怪不得陛下是皇帝,我们是臣子。罗谦听罢,脸上就闪过惊恐的神情。


     苍时心里一直知道一件事情,母后是嫁给父皇才开始恨父皇,罗谦是回到谢家才恨舅舅,甚至于她最亲近的表哥谢彦休都是去到西树才真的恨西树人,恨意是火一样的东西,离得越近才越会引火烧身,而她和苍何的距离一直相当遥远,他们是姐弟,是君臣,但这些都是假的,他们其实只是陌生人。与此同时,她和苍何之间坚固的纽带,是皇位。


     所以刃十一最后一世从扭曲的时空里醒来,刚刚知道了长公主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他急切地奔赴凌风楼,却在半路上遇见攥着金纸的苍时。苍时说:走吧,我们去救我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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